2017 臺灣歐洲文化論壇
踰越禁忌：漫談歐洲情色文學
◎賴軍維
本次歐洲文化論壇將聚焦於歐洲情色文學（erotic literature）。人類自古對於情慾/性慾便有許多的討論。古印度、古中國、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情色經典之間的差異非常大，但是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這些國家的性愛觀都是被包裹在某種宇宙秩序或哲學體系，而非只是單純性愛的情色描述。古希臘的男同性戀文化基本上以男性少年的教育為目的；中國的《金瓶梅》和《肉蒲團》似乎藉著情色的外衣，包裹道德教誨的宗旨；印度的《愛經》（Kama Sutra）更是將衛生習慣，社會制度和性愛活動緊密結合在一起，傳至西方後便喪失了宗教神秘的色彩。伴隨著歐洲印刷工業的興起，歐洲終於出現一種以「性愛」為唯一目的新的文學體裁，情色文學在歐洲便逐漸成為一種真正的文學體裁。
情色文學一直被投以異樣的眼光，但其實是「誤解」所造成的結果。事實上，情色文學只不過是諸多文學形式中的一種，就如同奇幻文學、旅遊文學或偵探小說一般，只是冠上「情色」兩個字就讓讀者產生了無比的遐想與猜忌。「情色文學」並不是單純的情慾文學，而是可以探索深奧哲學課題的文學形式。情色（eroticism）之所以引人側目與非議，那是因為情色涉及了「禁忌」的踰越。情色文學大力批判與控訴禁忌，勢必會對既存的價值體系造成衝擊，但這正是情色文學的張力所在。正如同法國情色文學家巴代伊（Bataille）所說：「情色就其本體而言，就是對禁忌的規則的違反」。因此，情色的定義就是去踰越或違反世俗社會所訂定的一切道德規範，特別是跟性方面有關的規範。情色文學不僅是一種違反禁忌的書寫，也是一種超越極限的書寫。踰越禁忌才能體會意想不到的愉悅/快感。有別於以描述單純「肉體快感」為主的色情（pornography），情色的關懷面比起色情要來得寬廣多了。
事實上，情色一詞來自希臘「愛神」（Eros）之名。從柏拉圖（Plato）的《饗宴》（Symposium）中對愛神的意義做出不同層次的分析，便可得知愛神（情色）其實是一個極為複雜而多元的名詞。情色文學不僅對於人類內在的情慾有極佳的描述，對於人性中諸「惡」的分析，對於宗教、政治和道德倫理的批判，更是屢見不鮮。我們可以從《十日談》（Decameron）和《坎特伯雷故事》（The Canterbury Tales）找到不少關於情色的書寫；從阿雷提諾(Aretino)的《淫蕩十四行詩》、拉克洛（Laclos）的《危險關係》（Les liaisons dangereuses）到薩德（Sade）的《索多瑪一百二十天》（Les 120 journées de Sodome）；從馬佐赫（Sacher-Mosoch）的《披著毛皮的維納斯》（Venus in Furs）、狄克洛（Desclos）的《O孃的故事》（Histoire d’O）到羅倫斯（Lawrence）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等，情色文學一直都是炙手可熱的文學作品，在歐洲社會引起極大的迴響。本次歐洲文化論壇特別邀請當三位長期關注情色文學的學者，分別從義大利、西班牙和法國等三國的情色文學作品，去探討情色文學的價值、美感與深度。賴守正教授主講「淺談「現代色情文學之父」阿雷提諾」，帶領我們探勘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情色詩歌之特色與傳統，以及對後世的影響;張淑英教授主講「在女神和蕩婦之間：談《維納斯的花園》與《妓女的藝術》」，論述西班牙十八世紀啟蒙世紀的情色話/畫; 賴軍維教授主講「從放蕩的愛情遊戲到惡的探索：《危險關係》與《索多瑪一百二十天》」，剖析法國十八世紀啟蒙時期對於享樂的追逐與惡的探索。
主持人 賴軍維
巴黎第四大學法國文學博士，國立宜蘭大學外文系教授。曾任國立宜蘭大學外文系主任，人文及管理學院助理院長。
主要研究興趣為法國情色文學、法國古典文學和法國文學理論。早期主要研究主題環繞著到薩德(Sade)和當代思想家之關係。近幾年之研究重點在於巴代伊（Bataille）的情色文學與哲學思想。曾發表多篇關於薩德與巴代伊的論文。譯有《法國哲學 》（La philosophie française）。（安德列．侯比內著。台北市：麥田，2002年）
主講人 賴守正
台灣師大英語系/歐洲文化與觀光研究所合聘教授。曾任師大法語中心主任、翻譯所所長、歐文所籌備主任、所長，研究興趣以歐洲文學中的性禁忌與死亡禁忌為主軸，從中享受踰越禁忌的樂趣。
早年致力於歐洲情色文學的研究與引介，譯有《西洋情色文學史》（2002，麥田）、《情色論》（2012、聯經），並出版相關中、英學術論文多篇。近年研究興趣則環繞死亡議題打轉，目前除了進行科技部《歐洲人對死方態度的演變》(L’Homme devant la mort)的譯注計畫外，也教授拉丁文。
主講人 張淑英
現任臺大外文系教授兼任國際長。 馬德里大學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學博士。輔仁大學西班牙語文學系/研究所學士、碩士。2016 年獲西班牙皇家學院提名當選外籍院士榮銜。
學術專長領域為當代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學。近年專注文學與電影、旅行文學、飲食文學、情色文學、現代主義詩學、中西筆譯等研究; 西語文學翻譯作品有《佩德羅．巴拉莫》、《莫雷的發明》、《紙房子裡的人》、《亞卡利亞之旅》、《杜瓦特家族》、以及中詩西譯北島《零度以上的風景》等十餘部作品。
主講人 賴軍維
巴黎第四大學法國文學博士，國立宜蘭大學外文系教授。曾任國立宜蘭大學外文系主任，人文及管理學院助理院長。
主要研究興趣為法國情色文學、法國古典文學和法國文學理論。早期主要研究主題環繞著到薩德(Sade)和當代思想家之關係。近幾年之研究重點在於巴代伊（Bataille）的情色文學與哲學思想。曾發表多篇關於薩德與巴代伊的論文。譯有《法國哲學 》（La philosophie française）。（安德列．侯比內著。台北市：麥田，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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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守正
淺談「現代色情文學之父」阿雷提諾
長久以來，學術界對於何謂色情(pornography)、色情與藝術的分野、乃至色情與情色(erotica)有無／何不同等議題可說眾說紛紜，難以建立共識。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作家彼德．阿雷提諾(Pietro Aretino, 1492-1556)卻因寫了兩部影響深遠的情色作品──《淫穢短詩》(Sonetti lussuriosi, 1524/25)與《對話錄》(Ragionamento, 1534/36)──而被公認是「現代色情文學之父」(father of modern pornography)。
阿雷提諾的《淫穢短詩》在十六世紀初葉一出版，很快地就風行全歐，其中所描繪的十六種男女性歡姿勢（I Modi）後來以「阿雷提諾姿勢」(Aretino’s postures)聞名於世，對當時文學、藝術、繪畫各方面均產生相當程度的影響。其《對話錄》的表現形式對往後一個半世紀（直至十八世紀）情色文學更有絕對性的影響。
對企圖擺脫金錢、慾望、書寫傳統等束縛的阿雷提諾而言，文學創作就如妓女賣身一般，全憑一己本事。字源上，英文pornography（法文pornographie）這個字是由希臘文porni-（妓女）與-graphein(書寫)組合而成，意旨有關妓女生活的書寫，後來才引申為文學與藝術創作中被視為不登大雅的淫穢表現方式。阿雷提諾的《淫穢短詩》與《對話錄》均吻合色情這項原始意涵。阿雷提諾甘冒遭教宗砍頭的大不諱，藉新興印刷術之便，結合好色與諷刺(satyr 與satire兩者在古代並未區分)，以淺顯易懂的語言，將原屬於少數菁英份子閉門獨享的情色資訊，與廣大的平民大眾分享，並趁機針砭時尚，為後世情色文學奠基，稱之為「現代色情文學之父」，可謂實至名歸。
賴軍維
從放蕩的愛情遊戲到惡的探索：
《危險關係》與《索多瑪一百二十天》
本論壇將以法國十八世紀後半葉兩本極為有名，卻風格迥異的情色小說為範例，來探討法國十八世紀啟蒙時期情色文學對於道德風俗和感官快感的反省。這兩部作品分別為拉克洛（Laclos，1741-1803）的《危險關係》（Les Liaisons dangereuses）和薩德（Sade，1740-1814）的《索多碼一百二十天》（Les 120 Journée de Sodome）。《危險關係》於1782年問世，描述法國大革命前夕，舊王朝腐敗淫蕩的生活與道德風俗。本書是以書信體方式書寫，結構嚴密，文字典雅優美。由於每封信都是以第一人稱書寫，作者模擬不同人物的口吻與心境，隨著每封信的開展，讀者可以感受各個角色的內心糾結與掙扎，以及不同角色之間的勾心鬥角。此書可以堪稱是心理分析小說的傑作。
若《危險關係》是一部關於邪惡誘惑的書寫，則《索多瑪一百二十天》便是極端「邪惡」的實踐。本書問世於1785年，是薩德侯爵被關在巴士底監獄時，利用機會偷偷完成的傑作。在缺乏紙張和受到嚴密的監視下，薩德克服惡劣的寫作環境，完成了法國文學史上最具震撼性，最淫穢不堪的作品，但同時也是人類文明史上以最大膽的方式去探究性的秘密的不朽作品。薩德以極度驚悚的方式去探討踰越禁忌和快感之間的關係，並分析結合了上帝之死和超越極限的性經驗。從唯美的情色到令人恐懼噁心的情色，我們可以發現情色文學並不只是單純針對情慾的描寫而已，而是蘊含著更深刻的哲理，包含對於社會、道德和宗教的批判與控訴。情色文學針對人性中邪惡的刻畫更有獨到之處，這可能是啟蒙時期的思想家所無法意料之事。
張淑英
在女神和蕩婦之間：談《維納斯的花園》與《妓女的藝術》
本論壇試圖以西班牙十八世紀啟蒙時代的兩部作品為主軸，探討女性的社會形象與身分，以及當時「技藝/藝妓」解放，禁忌大開的氛圍，男女在性權力與性權利的槓桿抗衡下，文人如何將此現象轉化為文學創作的素材。
兩部作品分別是薩馬尼耶哥（Félix María Samaniego，1745-1801）的《維納斯的花園》（El jardín de Venus）和費南德茲‧莫拉丁（Nicolás Fernández de Moratín，1737-1780）的《妓女的藝術》（El arte de putear）。《維納斯的花園》是78首情色詩作和戲謔短篇故事組成，百工各業、凡夫俗子或宗教聖人皆入詩，概論情色為性也。《妓女的藝術》由四闕詩詞組成，宛若故事詩，首闕將藝妓比喻為女神維納斯，指涉為性/愛的形象、論「妓/技」之必要與其「科學」; 繼而娓娓道出馬德里的紅燈區與嫖妓之必備; 第三闕詞細數名妓名人錄; 終章論風流男士或名流士紳如何交遊往來。
歐洲的十八世紀稱為啟蒙世紀、光明世紀、理性的世紀，百家思想齊辯，情色的議題亦隨之搬上檯面，不再猶抱琵琶半遮面。法國出現情色理論大師薩德侯爵 （Marquis de Sade，1740-1814），法風西漸，西班牙在積弱不振的政治情勢下，文化藝術卻相對豐富。尤其此時西班牙培育出劃時代的大畫家哥雅（Francisco de Goya，1746-1828），他的《謬思》（Los caprichos）系列版畫，恰為上述文學作品對照記，刻劃嘲諷社會名流遊走藝妓人生的寫真。
女神vs. 蕩婦，兩個截然反襯的形象對照，皆可以詮釋為誘惑、愛與美的象徵，裸露也是她們共同的特徵。從古典時期至今，無論是薩德侯爵、巴岱耶的《情色論》或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性別論述，都道出身體、情欲與權利/權力的關係，我們將透過西班牙這兩部作品以古窺今，審視情色文學的樣貌與流變。
